宣室殿内,元徽帝端坐在浮金龙纹宝椅上,静静地端详跪在下方的俊朗年轻人。
他是兵部员外郎,前途无量,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往后仕途必定有很大的上升空间。他若是娶了最受宠的和仪公主,无异于给自己手中握了一张更加有利的底牌,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,落到他头上,他居然要拒绝?
谢荣在下方跪了小半个时辰,元徽帝始终一言不发。
久得连一旁的高公公都感觉不安。
谢荣的背脊挺得笔直,眼睛静静地看着龙椅下方的一个台阶,一动不动,端是下定了决心,脸上连一丝动摇也无。背后的烈阳投影在他挺拔的身形上,在大殿里打下一个修长的身影,正好停在龙椅下方。
元徽帝终于开口:“和仪是金珍玉贵的公主,哪里配不上你一个员外郎?”
谢荣诚恳道:“是臣配不上公主。”
“朕既然下旨为你们赐婚,便是看中了你,就是觉得你配得上!”元徽帝着实有些动怒,把手中的奏折摔到桌上,虎目怒视着他。
元徽帝这阵子身体不好,大抵是跟废黜平王有关,在床上卧病一段时间,最近才有所好转。
他一愣,却仍旧坚持:“臣有负圣上厚爱,恕臣不能答应这门婚事。”
元徽帝蹙眉,“你当真要拒婚?”
他双手贴地,深深一拜,“当真。”
“好,好得很!”元徽帝狠狠瞪着他,下令让殿外的侍卫把他带下去,“谢荣,你违抗圣意,难道不怕朕要你的命?”
谢荣沉寂片刻,长身屹立,孤寂的身影竟带着几分决然,“若是能让圣上收回赐婚,臣自甘受罚。”顿了顿,又道,“只希望圣上不要迁怒臣的家人,此事是臣一人决定,与他们无关。”
元徽帝冷冷一笑,多说无益,“把他带下去,打五十大板,给朕着实地打!”
原本违抗圣意是要杀头的大罪,更何况是拒绝皇上赐婚,元徽帝若不是看在公主对他有几分情意的份上,担心把他给弄死了,又岂是只打五十大板这么简单?他气得胸膛起伏,久久平静不下来。
前几日和仪哭着跑到御书房,求他为她和谢荣赐婚,他当时震惊之余,第一个反应是拒绝。然而和仪公主为了逼他答应,竟然想到用绝食来威胁,三日之日,她虚弱地昏倒在殿中,他哪里忍心宝贝女儿遭这份罪?虽不满意,却也只好答应下来。毕竟谢荣如今官阶虽低,但是颇有前途,文韬武略,日后必有大作为,把和仪嫁给他,他思想来去总算说服了自己。可是没想到圣旨下去以后,他居然如此不识好歹,当天就跑到宣室殿来拒婚?
元徽帝越想越觉得愤怒,是以才没有让侍卫客气,着着实实地打了五十大板。
这五十板子打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,即便是身强力壮、怀有武艺的壮年人也承受不住,更何况谢荣这种文质彬彬的人?
可是出乎元徽帝预料,五十板子打下来,他居然还能强撑着站在他面前,屈膝一拜,“请圣上收回成命。”
元徽帝大怒,“再打三十大板!”
侍卫领命,再次把他带下去。
他背上的衣服都被献血浸湿了,却死死咬着牙关,没有发出一声求饶,直到唇边溢出血迹。他喉结一动,硬生生把一口鲜血咽了回去。
板子一下一下落在他背上,就连殿外的公公都不忍心再看。
“啪——”
“啪——”
突然一个身影从大殿后面冲出来,愤怒地出声制止:“住手,都给我住手!”
侍卫没有圣上的命令不敢擅自停下,她就冲上去亲手拦下侍卫手里的板子,“不许打了,我说不许打了你们听见没有?”
侍卫后退两步,跪地行礼:“参见公主……”
严瑶安让人把行刑的侍卫赶下去,她站在谢荣面前,看着他伤痕累累的后背,踯躅犹豫,不知该不该上前。她眼眶含泪,咬着唇瓣问:“你就这么不想娶我?”
宁愿被打成这样,宁愿冒着生命危险,也要拒婚么?他为什么不肯娶她,为什么就不能多看她一眼?
谢荣阖上双眼,俊脸苍白,声音嘶哑:“我对公主无意,你嫁给我,只会受委屈……”
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表明立场,却是在这样的场合……严瑶安心中一阵苦涩,她蹲在他面前,素手试图抚上他的面容。他就像有感知一样,偏头避开了,她讪讪地站起来,“那你对谁有意?如意么?”
这个问题搁在她心里很久了,这些她吃不下睡不着,满脑子都是他和如意坐在树下抚琴的场景。她承认自己嫉妒,为什么他对她没有好脸色,却对如意露出那样柔和的表情?
谢荣身子一沉,从长椅上倒下来,他躺在地上,压到了背上的伤口,深深蹙眉,“同她无关。”
说罢不再出声。
严瑶安叫了他两声,他不答应,她还以为他死了,着急地叫太医过来:“你快看看他怎么了!”
太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,再捏捏他的脉搏,告诉严瑶安:“公主放心,他只是昏过去了。”
她这才松一口气。
她是恨他,怨他,但是却不希望他死。
严瑶安向上一看,元徽帝正站在丹陛上方,面无表情地端详殿外的一切。“来人,把他叫醒继续打完三十大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