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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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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疏弹劾,未必真要将犯事官员一网打尽。

最后的结果,八成是雷声大雨点小,一通扯皮,不了了之。实在不行,推出几个倒霉的替罪羊,当是交差。

貌似吃力不讨好,各种得罪人,但为转移朝中目光,方便行事,必须闹出点动静。顺带敲敲边鼓,警告一下伸手之人,未尝不可。

打草惊蛇?

不怕惊,就怕不惊。

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,让对方摸不透,才好下狠手。

羊汤麦饼送到,刘庆坐到桌旁,喝一口羊汤,感到汤汁顺着食道滑下,胃里终于有了暖意,险些泪流满面。

三日未进食,不能大鱼大肉,用太多荤腥,更要控制食量。万一吃得太多,撑出问题,前番努力都要白费。

用过饭,刘庆打起精神,主动询问,第二封奏疏是何内容。

“不急。”

确定对方已记下内容,杨瓒收起纸页,走到火盆边,一张张引燃。

“先将此封写好,递送御前。至于第二封,天使抵达再做计较。”

“是。”

刘庆拱手,不见半点傲气。

继续忍饥挨饿,尚能坚持,不会转变得如此之快。尝过羊汤的滋味,再不愿通忍受腹鸣。细思杨瓒所言,更有惭愧自胸中升起。

饿几顿,他便面有菜色,浑身失力。反观边塞之地,粮饷不足,边军饥肠辘辘,仍要同鞑靼作战,当真是以命相搏!

先时以为,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。军汉粗莽,不过一群鲁人,实不屑一眼。

现如今,体会到饥寒之苦,对边军感同身受。思往日言行,不由得脸红耳赤,羞愧不已,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。

杨瓒离开后,长随送上纸笔。

刘庆坐在桌旁,手边一盏热茶,磨好墨,却是迟迟无法下笔。

映月苦读,磨砻浸灌,立志为万民请命,为苍生立言。

一朝登科,为官不过数载,竟忘记年少志向,一言一行,皆背道而驰。

越想越是愧悔无地。

越想越是无地自容。

几番思量,长叹一声,终提起笔,饱蘸墨汁,悬腕纸上。

“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刘庆,叩禀……”

正德二年,二月乙未

刘瑾丘聚自京城出发,经兴州北上,过平谷,直往镇虏营。

途经蓟县顺义,先后宣读敕令,赐下赏银。

两地官员出迎接旨,表现大有不同。

蓟县是喜,顺义则是悲。对比之强烈,足令人侧目。

营州左屯卫即在顺义。

才指挥使病亡,才氏三子领千名卫军北上御敌,尽数战死。

城内军户,几乎家家带孝,户户衣麻。民户商户也是面有戚色,见到穿着麻衣的老人,带着孩童的妇人,都要拱手,道一声节哀。

城门前,两名老卒持矛,袢袄并不合身,皮靴上都打着补丁。

问过才知,屯卫壮丁多前往镇虏营,城内守备不足,只能征兆贴户。不忍见半大的孩子吹风,本该退役的老卒伤兵,主动请命守城。

“儿郎们都在北边拼命,咱们这些老的,杀不得鞑子,总能守得城门,不让十几岁的娃娃受苦。”

一名老卒上前行礼,半条袖子空空荡荡,拇指粗的疤痕横过左脸,单眼已瞎。说话时,耳朵不自觉抽动,显然是上过战场,且受伤不轻。

番子不忍,下马递出牙牌。

查验之后,老卒立即行礼。转身告知腿脚好的,“马上回城,告诉才氏宜人,天使抵达!”

城门大开,骏马打着响鼻,车轮压过积雪,吱嘎作响。

城池不大,从街头到巷末,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。

刘瑾坐在车上,推开窗栏,看到被风撕扯的白幡,飞散街边的纸钱,想起在蓟县所见,脸色骤然阴沉。

蓟县张灯结彩,从县令到小吏都是喜气洋洋,听完圣旨,嘴几乎咧到耳根。顺义却是全城缟素,无人不带哀色。

两相对比,还有什么不明白?

念头闪过,刘瑾脸色更加难看。

后一辆车中,丘聚同样面沉似水,生出杀人念头。

穿过半条街巷,车队停下。

才府门匾下,三名麻衣妇人,带着一名不满十岁的孩童,立在正门后。

妇人是才方的三个儿媳,孩童则是才氏唯一一条血脉。

才方病死,才老夫人早已故去。

才氏兄弟阵前殒命,才府满门寡妇。出殡当日,三个妯娌当众立誓,今生不二嫁,护才氏血脉成人。

“公公含恨而终,至死不忘报国。夫君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,全军人忠义。妾等虽是妇人,亦知家国孝义!今当祖宗立誓,为夫守节,育子成才,承其父祖之志,卫土守疆,为国杀敌!终一身,不-堕-才氏忠义之名!”

才宜人的誓言刻成文,待族人还乡,敬送祠堂。

顺义知县感才氏忠孝节义,上奏朝廷,为才氏立忠义牌坊。

刘瑾丘聚此行,一为宣读圣旨,升赏封赐,二为在城中选地,发县衙三十两白银,为才氏立坊。

两人步下马车,走进府内,顿感萧条零落。

宣读完圣旨,刘瑾忽然弯腰,取出一枚蝶形玉佩,送给才氏子。

“咱家没什么好东西,小公子莫要嫌弃。”

“公公,当不得!”

才宜人连忙推辞,刘瑾则袖手,退后半步。他送出的东西,没有收回的道理。

“咱家一点心意,宜人莫要推辞。”

才宜人流泪,忙让才氏子谢过。

丘聚咬牙暗恨,又让这老小子抢先!

当即取出一只荷包,里面装着两颗拇指大的珍珠,同样递给才氏子。

“他日小公子入京城武学,遇事可寻学中丘训导。”

话落,丘聚斜眼。

怎么样?

咱家手慢,好歹有个在武学办事的族人,姓刘的可没这优势。

才氏子懵懂,才宜人却感为难。

得御前大伴青眼,于式微的武将之家,自然是求之不得。但宦官的名声实在不好,儿子还小,万一被打成阉-党,他日如何在朝中立足?

刘瑾丘聚针锋相对,互别苗头,压根没注意才宜人的表情。即便知其所想,也不会放在心上。

送出这份礼,一看天子,二看杨瓒。

才氏子不到十岁,靠父祖荫庇,此生应会衣食无忧。

能不能出人头地,当下还不好说。

至于阉党不阉党……有杨佥宪这朵奇葩,谁会关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。

再者言,心眼小归心眼小,要计较,也是和朝中文武掰扯。

能和阁老尚书掰腕子,才是英雄。同担心孩子前途的妇人计较,实无必要。

退一万步,真要做出点什么,杨佥宪那关就不好过。

想想金尺的滋味,刘瑾果断放开肚量。

离开才府,两人又去县衙,传达敕谕之后,当日启程往北。

临行之前,刘公公和丘公公各自唤来长随,开私箱取银。

察觉对方意图,丘聚眯眼,刘瑾皮笑肉不笑。

“刘少监果真高义。”

“丘少监过奖。”

刘瑾撇嘴。

比阴阳怪气,扎人肉疼,刘公公怕过谁!

丘聚鼻孔喷气,和刘瑾互瞪。

两息之后,转过头,冷哼一声。

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!

随后,刘瑾丘聚令番子抬起银箱,背起铜钱,凡看到门前有白幡,身上着麻衣,都要送出铜钱银锭。

“此乃天子恩德!”

出京之后,沿途大小官员,甭管私下里如何,遇车队抵达都要送礼。

自江南剿匪,刘公公死要钱的形象深入人心。再加一个丘公公,唯恐送得不多,引来嫉-恨,一年的搜刮全部装箱,半个铜板都不剩。

送出的银钱,都是沿途所得,两人半点不心疼。

依他们对天子的了解,知晓顺义之事,必会自内库出银。与其多添车马费,不如利索点,先送出银子。

回京之后,上禀天子,十有-八--九会得夸赞,赏赐更不会少。

里外里,好处不缺,更赚来名声,何乐不为。

于是乎,两人左手-受-贿,右手撒钱。抵达镇虏营,车上的箱子非但没少,反多出一成。

杨瓒知晓,也有些无语。

摸摸下巴,这事该怎么说?

大公无私,不太合适。

急人所急,有那么点意思。

该说他这蝴蝶动作太大,不只将皇帝带歪,连有名的八虎也开始里倒歪斜,不走“正道”?

就其结果来看,应该算好的……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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