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澜长长地“哦”了一声,玩笑道:“倘若能嫁给他,也算是有了个保障。”
谢怀昌立刻皱起眉,语含责备:“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能说的话吗?你若是因他而背弃婚约,等着父亲打断你一条腿吧。”
“怀昌,”婉澜偏头看他,似笑非笑地:“你……比在镇江时变了不少。”
谢怀昌跟着她笑了一下:“是吗?”
“当日,之前你一年与我说不到一百句话,”婉澜站起身走去妆台前,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:“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亲弟弟。”
谢怀昌转过身,在镜子里看她:“很抱歉。”
婉澜点了点头,亦道:“很抱歉。”
谢怀昌默了一默,似乎是在调整情绪,房内燃烧的蜡烛在此刻爆开一个火花,一声轻微的噼啪声,却让他双肩猛地一抖,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。
“没什么事情的话,早些回去就寝吧,”婉澜摘下自己的耳铛,侧过身来:“我明日还要参加一个极重要的宴会,得全力以赴。”
谢怀昌轻轻点头,旋即又道:“方才忘了问,你对于孙文一党的行踪,都是从哪里得知的?”
“欧美各国政府都很关注中国的局势,”婉澜垂下眼睛,轻轻叹了口气:“一个古老的非文明国家,在他们眼里,就像一个未被发掘的宝藏。”
谢怀昌重复了一遍:“非文明国家?”
“非文明国家,至少在欧洲各国眼里,是这样的,”婉澜道:“蒙昧而落后,在战场上唯一的依靠是不怕死的勇气。”
她说着,凄然笑了一声:“中国人连活着都不怕,怎么还会害怕死呢?”
谢怀昌轻轻叹了口气,后退一步:“我先回去了,澜姐早些休息。”
婉澜点了点头,在他走后卸妆梳洗,然而躺到床上时却殊无睡意,她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入睡,因为明天又是一场战争,等着她用十分精力去应付。
德国公使的夫人邀请了一位贵客,尊贵的中国公主,如今的大清,最尊贵的公主当属恭亲王之长女荣寿公主了,这位出身宗室的女子却受到慈禧太后长久不衰的宠爱。当初恭亲王还在位时,不少人猜测慈禧太后对她的宠爱不过是拉拢恭亲王的手段,可如今恭王已经去世多年,荣寿公主在太后心里的分量却一点都没有减轻。
然而这样一个公主,怎么会屈尊出席公使夫人的私宴?
婉澜带着满腹疑问上了乔治的马车,在车上便忍不住打听:“你知道舒马赫夫人今日的贵客是谁吗?”
“一位中国公主,”乔治向她眨了下眼睛:“我曾经在宫廷里见过她,就在半年前,一个极为聪慧、极具风韵的女子,虽然她不及你的容貌漂亮。”
婉澜对他的赞美已经习以为常,这位英伦绅士向来声称尊重女士是男士最应具备的素质,不仅对她,也对他能见到的所有女人,甚至包括谢府的下人以及街头叫卖的老妇。
“你见过她?她叫什么名字?”
“这我可不能告诉你,亲爱的,”乔治笑道:“这是舒马赫夫人精心准备的惊喜。”
他态度坚决,婉澜便不再追问,只闲扯些无用的话题。好容易到了舒马赫夫人的住处,她压着裙角被乔治从马车上接下来,一同进入装潢精致的洋房。
舒马赫夫人迎上来,用生硬地汉语问候她:“澜,你来了。”
“为了您和您的贵客,一定要来,”婉澜递给她一盒香粉:“戴春林的新品,请您不要嫌弃。”
“谢谢,”舒马赫夫人换了德文,娇俏地微笑:“亲爱的,我的中文是不是大有长进了?”
“好极了,”婉澜也换了德文,她把语速在可接受范围内尽量放慢,借此来掩饰低劣的交流水平:“夫人们已经到了吗?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吧。”
“当然不是,但你来的正巧,我邀请的贵客也刚刚到,”舒马赫夫人将两人引进内室,正在一幅山水画面前驻足欣赏的女子转过身来,对他们露齿一笑,屈膝行礼。
“裕德龄,见过斯宾塞先生,见过谢小姐。”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裕德龄:笔名德龄公主,少年时随父先后在日本和法国生活六年,精通多国语言。17岁时随父回京,因通晓外文和西方礼仪,和妹妹裕容龄一同被慈禧招入宫中,成为紫禁城八女官之一。1905年因父病重离宫,嫁给美国人后移民,用英文写下了她在宫廷内两年生活的所见所闻——《清宫二年记》。她的众多回忆性质的作品,因其亲历亲见的特定身份,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下了清宫生活珍贵的史料,为后世的学术研究和创作提供了佐证和参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