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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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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桓容殿后的两千人不缺肉食,其他将兵则不然。看到大块的炙肉,双眼都能放出光来。幢主和队主好歹能矜持一下,什长和伍长哪管许多,全部袖子一撸和士卒开抢。

中军大帐内,诸位大佬推杯换盏,面上一团和气,背地暗潮汹涌。

大帐之外,无论军官士卒,全都敞开了肚皮,吃得满嘴油花,全无形象。

桓容吃完六个蒸饼,三块拳头大的炙肉,喝完一碗热腾腾的肉汤,勉强五分饱。重新将蒸饼架在火上,看向已经吃饱,只能陪着他撕饼皮的两位舍人,笑道:“方才仲仁问我,大司马会选哪条路。”

荀宥停下动作,认真的看着桓容,道:“府君可有答案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过,无论大司马如何决定,于我都无大碍。”

荀宥微锁眉心,钟琳亦有几分不解。

桓容将蒸饼翻了个个,接过阿黍调好的酱料,仔细的刷到饼上,口中道:“自我出仕,至今一载有余,始终未曾归家探望。朝廷有制,逢腊日,官员皆可休假,我自要返回建康与家母团聚,尽人子之孝。”

腊日是华夏古节,历史悠久,早在夏商之时便有记载。

魏晋时期,腊日被视为团聚之日,遇上重视节庆的官员,一些罪轻的囚犯都会被放回家过节。

时人重孝。

大军既已南归,桓容要回建康同母团聚,只会被世人称道,无人会加以指摘,斥他任性妄为。

“故而,无论大军走梁郡还是入历阳,都于我无碍。”

抵达淮阳之前,桓容曾有几分担忧,还是周太守提醒了他。

“周太守曾提此言?”

“并未直接言明。”桓容取下蒸饼,道,“周使君只言腊日将近,外出之人陆续归家,城中愈发热闹。如我有意,可入城一观。”

荀宥和钟琳都是聪明人,稍一思量,便明白其中暗示。

周太守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,此时都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,这给桓容提了醒,他根本不必跟随渣爹脚步,被动的见招拆招,大可以此为借口走人。

若是秦汉隋唐,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想象。哪怕是早些年的三国时期,也会被扣上违犯军令的罪名。

换成晋朝,潇洒是风尚,不羁是必须,放-浪是性格。加上桓容头顶孝道,尊崇传统,行具大义,他要回建康,桓大司马当真拦不住。

吃完蒸饼,桓容取过布巾净手。

夜风渐起,天气转冷。

桓容打了个喷嚏,站起身,打算回车休息。

刚走出两步,忽听钟琳道:“府君,各州刺使均在宴上,又有淮南太守在场,何不趁此时请见大司马?”

桓容停住脚步,转身看向钟琳。

“孔玙何意?”

“冬日多雨雪,府君既要返回建康,自当尽日启程。”

潜台词是:冬天的路不好走,尽早启程为上。择日不如撞日,各州大佬都在场,桓容这时开口,桓大司马碍于面子也得放行。

“府君,孔玙所言有理。”

有诸州刺使为见证,桓容孝顺之名定当远播。日后如有他人以父子之隙攻讦,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反驳。

谁说府君不孝顺?

脸伸过来,抽不肿你!

钟琳和荀宥互看一眼,深知彼此言下之意,有志一同劝说桓容,为免夜长梦多,早走一天是一天。最好今天开口,明天一早就出发!

桓容挑眉,琢磨两秒,拊掌笑道:“善!”

中军大营中,篝火熊熊燃烧。

酒香和肉香在营地中飘散,大帐中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,似能驱散冬日的湿冷。

桓容步行来到帐前,被巡营士卒拦住,张口道明来意。士卒请他稍待,快行几步告知部曲,后者看了桓容一眼,当即入帐禀报。

少顷,帐中笑声忽然一顿,部曲自大帐走出,请桓容入内。

“桓校尉请。”

桓容笑着颔首,整肃衣冠,迈步走进帐中。

帐帘半垂,背后犹有凉风,前方却是暖意扑面,夹带着浓郁的酒香,熏人欲醉。

桓容的酒量一般,并且喝酒上头。仅是闻到酒香,脸上就有些红。被暖意一熏,暗中攥紧手指,方才稳步上前,绕过摆在地上的火盆,拱手揖礼。

“见过督帅,诸位使君。”

桓温未着铠甲,深衣扯开领口,面上带笑,说话时带着几分酒气。

“起来,阿子有事?”

“是。”桓容恭敬道,“儿去岁出仕盐渎,一载未曾归家。今大军凯旋,佳节将近,请阿父许儿先返建康,与阿母团聚。”

桓温未及出言,郗愔当先拊掌道:“郎君至孝,好!如得子如此,愔平生无憾!”

此言既出,众人纷纷附和。

桓温的酒意消去几分,眸光微凝。陪坐帐中的郗超低下头,攥紧酒盏,指节用力得发白。

“阿子可知军规?”

“回阿父,儿知。”桓容沉声道,“然孝乃人子之道,儿愿免请战功,只望能见阿母!”

说话间,桓容伏跪在地,眼眸低垂,眼眶泛红,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
“阿兄,瓜儿如此孝顺,便答应他吧。”桓冲开口道。

他一开口,桓豁自要接言。加上郗愔之前作出的铺垫,帐内众人均感叹桓容孝顺,桓大司马有个好儿子。

肺被顶穿是什么滋味,桓大司马终于有了切身体会。

“阿父,阿兄此前重伤,想必在军中无法安养。不若随儿同回建康,遍寻名医,善加调养。”

桓容表情真挚,言辞恳切,事母至孝,友爱兄弟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。

桓大司马磨着后槽牙,险些捏碎酒盏。面对众人却要强撑笑脸,表扬桓容一番,答应他的请求。

至于免请战功,自然不能当真。带桓熙一起回建康,更不能当真。即使桓大司马松口,桓熙宁死也不会和桓容走。

“谢阿父!”

桓容功成身退,片刻也不耽搁,立刻回营打点行李,天亮就出发。

桓大司马目送他离开大帐,一口气堵在胸口。

他错了。

当初不该将此子送出建康。

虎入山林,鱼入汪洋,岂能再被他人掌控!

思及桓容,对比其他几子,桓大司马又不免失落,端起杯盏一饮而尽,只觉酒水苦涩,一直苦到心里。

桓容南归晋地,可谓事事顺利。

自汝阴奔逃的慕容垂叔侄却是狼狈不堪。

遭遇两场大败,慕容垂手下精锐十去七八,残存的几百人中,几乎人人带伤。

染干津在枋头战死,悉罗腾于深涧被擒,前豫州刺使设伏不成反死于战阵,范阳王慕容德侥幸脱险,只派来百余骑护卫,带着剩下几千人返回封地,明显对慕容垂有气,不肯再同他联合出兵。

慕容垂心存怒火,奈何无处发泄。兼慕容冲箭伤在身,隐隐发起高热,只能带着几百人返回豫州,暂时蛰伏以图后事。

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,刚刚进入州境,就遇上一队奔逃的溃兵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认出狼狈不堪,一身是伤的封罗,慕容垂大惊失色。

莫非是慕容评趁他不在动手,还是乞伏鲜卑心生恶意?

“大都督,是汉人!”封罗满面尘土,铠甲上满是血迹,一条刀痕自眉毛延伸到嘴角,左眼已是废了。

“汉人?”

“黑甲骑兵,是秦氏坞堡的仆兵!”

封罗翻落马背,一口气说出遇袭的经过。

日前荆州大火,一万多乞伏鲜卑尽被屠戮,封罗派人前去查看,归来被秦氏仆兵跟踪,更被探出营盘薄弱处。

“领兵之人使一杆镔铁抢,是秦氏四子!”

“汉人狡诈,趁夜袭营,左营尽数被烧,右营被毁去一半,存在营中的粮草全被烧尽。”

“这且不算,他们手中还有投石器,有火-箭!至少三千人,趁营中大乱,冲入营地砍杀。”

“军中精锐随大都督出战,守营士卒不敌,多数伤亡。末将无能,仅带千余人杀出,一路被紧咬不放,奔逃至此,已不足八百人。”

封罗说到这里,声音变得哽咽。

“世子呢?我子在何处?”

“世子同几位公子由北出营,今在何处,末将实在不知。”

嗡的一声,慕容垂脑中轰鸣,眼前一黑,险些跌落马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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